經典散文不要問他從哪裏來

我有一個大伯，但我小時候從沒見過他。

曾聽大人說起。“他回來了嗎？”“沒呢”。“連個聯繫方式也沒有，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裏。”

但他在我十幾歲的時候突然回來了，穿着不辨顏色的破舊夾克，懷裏總是揣着一盒煙，看人時有狡黠的神氣。他看起來並不像實際年齡那麼老，風塵似乎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麼。有時去看他，他會一邊笑一邊對我說：“快過來，我有好東西要給你。”那時的我對爸爸說，“這個人很搞笑。”對，搞笑。這是我當時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用來形容他的詞。或許是因爲他和我認識的.其他大人都有些不同，但到底是哪裏不同呢？也許是他走過很多我不曾走過的路，看過很多我不曾看過的風景，他遙遠、陌生、傳奇。在當時沉浸於各種幻想的我看來，這是所有遠方來客所共有的氣質。

他很會做飯。在外流浪的時候他就一直靠着門手藝吃飯，每當我去他家，他一定會親自做飯給我吃。左手滅着煙，右手玩轉鍋鏟，輕輕地吹着口哨。我如今在這裏大言不慚地寫他，實際上我並沒有和他有太多的語言交流。有的只是他在一邊用煤爐炒菜，而我坐在圓桌前吃。他的燉肉、魚都很好吃，而且分量充足，聽他們說他以前在食堂工作過。我也不說話，只是一直吃着菜，默不作聲地看着他抽完一支菸。

他沒有家，沒有錢，常人可以窩一生的屋子根本束縛不了他，他把自己的大段時光連同心一起留在了遠離故鄉的角落裏。他好煙，好酒，年近半百仍是孩子脾性。星星白髮猶少年。我從來沒問過他去了哪兒，爲什麼走，又爲什麼回來，儘管我很好奇。在外漂泊，總是有疲憊的時候吧，那時他會幹什麼呢？我猜是做飯。

在《樹上的男爵》中父親這樣說：“一個家族裏有一個叛逆者就夠了。”所幸人們對於這樣的唯一，都是寬容的。他前幾年結婚了，和一個一起跳廣場舞，比他大三歲的女人。若我尚年幼，一定會感到失望。在那本書裏，柯西莫，那個“唯一的叛逆者”一生都遵守自己不下樹的承諾，將死之時，忽地飄來一個紅氣球，他一把抓住氣球乘風而去。本該如此詩意而理想，但人生不到死，哪會有結局。對於這個並非結局的結局，我表示衷心祝福。

想到當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，現在我卻已經不需要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