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文齋

位置:首頁 > 校園範文 > 繪畫書法

繪畫知青散文

小時候,我家毛草房的東南方不到一百米處,有着一幢同樣的土坯牆的毛草房。不過這幢房子是生產隊上建的,沒有固定的住戶,做過短暫的國小教室,住過臨時的過客,堆放過生產隊的農具,最後一位大齡的下放知青住了多年。知青姓瞿,名嵐石。母親教我叫他瞿叔叔。據說瞿叔叔的父親有歷史問題,家庭成份不好,是屬於要“改造”的一類人。因此,當別的知青都統一安排到知青隊過着朝氣蓬勃的集體生活時,他卻和下放戶一道被安排到了生產隊,一個人過着孤伶伶的生活。大人們說瞿叔叔是個怪人,性格乖張、孤僻、沉默寡言,他和社員們在一起勞動時,總選擇一個人在一旁,像一隻離羣的孤雁,有意識把自己幽閉起來,品味孤獨。所以,同他接觸的人少之又少。

繪畫知青散文

瞿叔叔住進那幢毛草房後,我有事沒事就禁不住到他的房前晃悠,像是對一件新鮮事物充滿好奇一樣,總想窺見什麼祕密似的。不料,就這樣我們很快相識了。大概是因爲平日裏他將自己裹得太緊,日子在寂寞和孤獨中陷得太深了,內心還是渴望與外界接觸,釋放內心壓抑已久的鬱悶的緣故,一天傍晚,當我再次轉悠到他住的房前時,出乎意外的他竟主動與我搭訕,招呼我到他家中玩玩。這正合我意。我高興地走進了他的家。他的住所很簡陋、零亂,但走進臥室,我的眼睛卻爲之一亮:牆上掛着二幅明麗的油畫,一張破桌子上放了畫板、畫筆、顏料等繪畫工具和原料,正散發着一股油墨味,瀰漫着一種文化的氣息,這在當時農村是極難見到的一幕。原來他是一個有愛好繪畫的知青。沒想到他孤僻的外表裏閃爍着理想的火花,乖張的性格中有着深邃的思想,冷峻的表情下蘊藏着豐富的情感。頓時,我對他心生敬仰,暗中佩服。我指着畫問:“叔叔,這是你畫的,你愛好畫畫?”“是的,我白天勞動,晚上就畫畫打發時間。”接着他問我:“你喜歡畫嗎?”我用力的點點頭,說:“喜歡!”“那你有時間就到我這兒來玩吧!”他誠懇地邀請道。這是我們第一次接觸,彼此間便有了幾份默契。

自那以後,我晚上一有時間就到瞿叔叔那兒去玩。他那裏還有不少的書籍,特別有我感興趣的連環畫,我隨便拿上本就能如飢似渴地看得入迷。雖然有些字我認不全,但大概意思都能看得懂,尤其是那線條豐富的畫面能像磁石般吸引我。瞿叔叔大多數時間都沉浸在他的畫作裏,聚精會神畫得很認真。有時將別人的畫拿來仿畫,有時將白天看到的景物展現在畫紙上,有時將曾經的美好記憶印記在畫紙上。有一次,他畫的'一幅鄱陽湖日出圖惟妙惟肖:一輪紅日冉冉從水面升起,彷彿還帶着水滴,湖面有幾條彎月似的小船在靜靜漂浮,幾隻水鳥迎着紅日在湖面飛翔;湖的盡處,遠山連成一抹青黛的線條,空茫而雋永,整幅畫栩栩如生,宛如神工,看着就有份親切、真實感。能畫得如此逼真,我猜想他是在不少的清晨趕到湖邊,將那鄱湖日出的情景嵌入了大腦,先在心裏進行了寫生,否則,畫不出這樣生動的畫面。瞿叔叔作畫非常認真,每一條線條,每一處着色,都慎重下筆。他作畫表現出的認真、沉着、堅毅、睿智和聚精會神的神情和白日裏那個孤僻、沉寂、乖張、呆若木雞的青年判若兩人。此時,一個對生活充滿希望,對自然充滿熱愛的青年形像,就會淋漓盡致地呈現在眼前。不作畫時,他就看書、看信、寫信。他桌的了信很多,都是他隔不了多久,從生產隊隊部拿回來的。收到信後他都會仔細地看,認真地回。有一次,我看到他看一封厚厚的信時,反覆細讀中陷入了沉思,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憂傷,眼中還噙了些淚水, 不時滴落在紙上。他怕我看到他內心的悲慼,悄悄地背過身去,讓傷心的淚水緩緩的流淌。那時,我還小,不懂得情感謝對人的折磨。後來,稍大些,我猜想他定有份蕩氣迴腸的情感糾結於心,不然,他這樣內斂的人,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讓情感流露的。他有時也會抽時間教我識字,還問我學校的教學情況和我的學習成績,當得知學校的教學很差,老師還不能正常上課,學生普遍學不到什麼知識時,眼中會流露出憂慮的神色。他喟嘆到:學校不抓教學質量怎麼得了,這樣會耽誤一代人的!他要求我,一定要好好學習,學好知識,將來會有用的。他最後說了句意味深長,我當時聽不太懂的話:社會這樣發展下去不行呀!瞿叔叔對我講的學好知識將來有用的話,直到恢復大學聯考後,我無日無夜進行補習時,纔有了深切的體會,認識到他不愧爲一個有遠見卓識的“高人”。

儘管瞿叔叔作畫都深藏“閨”中,絕不對外炫耀,知道的人也甚少,但他的名聲還是不脛而走,外面傳他是一個畫什麼像什麼的小畫家,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。於是,他的這點專長有了用武之地,公社、學校要搞宣傳,都叫他去畫畫。但他重不敢推辭,並把這看成是對他這種身份人的擡舉。有一次他被學校叫去畫一幅大型世界地圖,那是一幅畫在牆面上的巨圖,費時費力,他畫了很長時間。一天,我偶爾經過,駐足看了良久。他發現我後,極爲高興,問我畫得怎樣,我說很好。其實,在那之前,我極少看到過世界地圖,更不知道那些國家的大小形狀是如何,說好,只是對畫面的直接感覺而已。他問我知不知道世界有多大,我搖了搖頭。他就給我講開了地理方面的知識,說地球是園的,世界很大,有一百多個國家。地球表面積百分之七十多的是海洋,陸地面積不到百分之三十。我是第一次從他那裏瞭解了地理知識。

瞿叔叔被無數次叫到公社、學校作畫,卻沒有改變他的命運。因爲他不好的家庭成份,沒有哪個敢破例重用他,作完畫依然回到生產隊辛苦的務農,藝術才華只能在泥土中漫漫消蝕。

到了七十年代中後期,生產隊上的下放戶都陸陸續續回到城裏去了,知青隊的知青也大都想辦法離開了農村。瞿叔叔因家庭成份的原因,成了最後的留守者,仍過着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耕生活。他料準自己回城無望了,過了而立之年,便想到了成家。但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爲綱的年代,誰願嫁給一個家庭成份不好的人呢?媒人給他介紹了幾個對象,都因嫌他成份不好,沒有答應。後來經好心人千尋萬覓,相鄰生產隊的一位女子,在那人費盡三寸不爛之舌後,總算點頭答應了。女子沒有讀過什麼書,小他近十歲,家裏只有一個啞巴母親相依爲命,日子過得很清苦,屬那個時代的弱勢羣體,當她瞭解到瞿叔叔爲人忠厚、老實、善良,又有作畫特長後,沒有嫌棄瞿叔叔的出身,一同去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。這是一樁典型的惺惺惜惺惺的婚姻,彼此的相互同情成了婚姻的粘合劑,沒有婚前的愛情,沒有花前月下的浪漫,都是帶着完成人生任務的目的走到了一起。然而,婚後瞿叔叔卻得到了家庭的溫暖和幸福,妻子對他很溫存,體貼,他對妻子也疼愛有加,將壓抑已久的愛都傾注在她的身上。不久,他還將啞巴丈母孃接到一起生活,一家人其樂融融,苦中有樂。一年後,瞿叔叔添了個可愛的男孩。人逢喜事精神爽,他一掃多年沉積於心的憂鬱,臉上不時綻放開心的笑容,與外人話也多了些。他結婚後我到他家去的次數明顯減少,但見面後他仍不忘詢問我的學習情況。

瞿叔叔最終還是回城去了。那時我已經離開了村子。離開村子回城之前,他將幾本好書送到母親手中,囑她交給我,說做個紀念。這是後來母親告訴我的。他走後就杳無音信了,也打聽不到有關他的消息。幾十年來他留給我的印象卻揮之不去,靜下來時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常浮現在腦際,令我情不自禁地細細回味與人生中初遇的良師益友交往的那段時光。

現在他住過的那幢毛草房,早已在歲月的風雨中傾圮了,長滿了雜草,當我從其旁經過時,只見蒿草恣肆的悠然搖曳,彷彿要將那段艱澀的歲月拂掃得乾乾淨淨。

標籤:知青 散文 繪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