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的手散文

父親的手

小時候，我的頭上不知吃過父親多少顆“栗子”，於是父親的手總是令人生畏和憤怒。可是那一回，我的腿受傷了，父親不停地在我的傷口上撫摸，我感覺他的手很粗糙，但很溫暖。那一刻，望着父親凝重而焦慮的表情，我流淚了。

在我的記憶裏，每當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，父親早已踏着晨露，行走在山中的羊腸小道上。等我醒來，父親已經滿載着竹筍而歸，有時是一捆柴禾、一擔苞谷，或者是從十幾裏外的小鎮上挑來一擔米，那是我們全家的口糧。在我的記憶裏，父親就是一臺永不停息的機器，不管風裏雨裏，總有幹不完的事。尤其是每年做茶葉、筍乾季節，父親每晚都要在烘房裏通宵達旦地忙碌着，而白天照常上山工作。每到這個時候，父親的雙手滿是累累傷痕，人瘦得連風都能吹走。

有一次，外婆曾對我說：“叫你爸不要再那樣拼命地幹活了，你看他那雙手，都做短了！”的確，父親的手又粗又短，手心那厚厚的繭子連針都戳不進，難怪母親常說：“看他手，便是勞碌的命。”

父親沒有偉岸的身軀，沒有顯赫的地位，也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豪，卻用雙手托起兒女們一個個圓滿的夢想，讓兒女們不再擁有象他那樣的一雙手。而父親那雙寫滿滄桑的手，已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失去了青春的光澤和韌性。

當年，由於歷史的原因，父親被強迫輟學回家務農，還要頂替癱瘓的爺爺，接受造反派們的批鬥。三九天，別人都在家裏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，而父親卻被大隊叫到山裏的一處懸崖峭壁上鑿石修水渠，到大隊的林場接受勞動改造，因爲他是“地主”的兒子啊！有一次，父親一個人冒着漫天的風雪挑兩百多斤木柴到公社去。他肩負重擔在沒膝深的雪地裏，在崎嶇的山道上艱難攀行十幾公里。那種艱難，難以想象。那年，父親才十六歲。

生活的重擔，歲月的磨鍊，把父親的雙手打造成刀槍不入的鋼鐵之手。工地上，幾個人正在爲橫在路上酣睡的一塊巨石發愁，只要父親一來，那個野蠻的巨無霸便乖乖地讓到一旁；在地裏幹活，一棵渾身長刺的'荊棘擋在我的面前，父親一把抓住荊棘，便輕輕地把它牽走了，而他的手安然無恙。父親正是用他這雙手披荊斬棘，才爲我們鋪就了一條寬闊平坦的路。

當年，大禹用他的大手劈開龍門，讓母親河直奔大海，從此，人類歷史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。而今天，父親用他的雙手開山劈路，讓汽車走進了深山老林，圓了幾代人的夢想。如今，荒山變成綠野，那些一度“藏在深山人未識”的土特產走向大江南北，邁出了國門！山裏人終於也過上了富裕的生活。如今，那漫山遍野的毛竹、山核桃，哪一棵沒有烙下父親的手印！雖已年過花甲，本該歇下來享受天倫了，可父親從未讓那雙勞累的手停息過！用父親的話來說，他是“活到老，做到老”，這就是中國農民生生不息的精神！

父親的手，該硬的時候，堅如鋼鐵，該柔的時候，比織女的手還要靈巧。一根根粗壯的毛竹經父親的手，變成了一絲絲薄如紙片的竹篾。於是一個個做工精美的竹簍、畚箕、小花籃在父親的手上誕生了。他用一雙手編織着美好生活的畫卷，編織着兒女們一個個幸福的未來！可從未爲自己的得失設想過，抱怨過！他把自己無私地奉獻給了兒女，奉獻給了大山，把自己的精神融入了大山，讓大山的兒女們爲他而驕傲！

父親雖然沒讀過幾年書，但那年我在上海，每次收到父親的來信，看那遒勁奔放的字跡，誰會相信那是出自一個農民之手呢？那字裏行間都充滿着一股堅韌與自信。我終於明白，是什麼樣一股力量在支撐着他，讓父親一次次在艱難與險阻面前沒有倒下！我終於明白，千百年來，在中國大地上的華夏子孫，他們以頑強的力量一次次刷新人類文明的進程，一次次用雙手重新撐起即倒的狂瀾，他們就是我們的父親！可愛的農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