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文齋

位置:首頁 > 校園範文 > 其他

朱自清散文精選

其他1.89W

朱自清的散文創作,從清秀雋永到 質樸腴厚再到激進深邃,打上鮮明的時代印記,顯示出他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審美旨趣。下面是小編收集的朱自清散文精選,希望大家認真閱讀!

朱自清散文精選
  匆匆

燕子去了,有再來的時候;楊柳枯了,有再青的時候;桃花謝了,有再開的時候。但是,聰明的,你告訴我,我們的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?--是有人偷了他們罷:那是誰?又藏在何處呢?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:現在又到了哪裏呢?

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;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。在默默裏算着,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;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,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裏,沒有聲音,也沒有影子。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。

去的儘管去了,來的儘管來着;去來的中間,又怎樣地匆匆呢?早上我起來的時候,小屋裏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。太陽他有腳啊,輕輕悄悄地挪移了;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轉。於是--洗手的時候,日子從水盆裏過去;吃飯的時候,日子從飯碗裏過去;默默時,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。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,伸出手遮挽時,他又從遮挽着的手邊過去,天黑時,我躺在牀上,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,從我腳邊飛去了。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,這算又溜走了一日。我掩着面嘆息。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裏閃過了。

在逃去如飛的日子裏,在千門萬戶的世界裏的我能做些什麼呢?只有徘徊罷了,只有匆匆罷了;在八千多日的匆匆裏,除徘徊外,又剩些什麼呢?過去的日子如輕煙,被微風吹散了,如薄霧,被初陽蒸融了;我留着些什麼痕跡呢?我何曾留着像遊絲樣的痕跡呢?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,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?但不能平的,爲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?

你聰明的,告訴我,我們的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?

  荷塘月色

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。今晚在院子裏坐着乘涼,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,在這滿月的光裏,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。月亮漸漸地升高了,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,已經聽不見了;妻在屋裏拍着閏兒,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。我悄悄地披了大衫,帶上門出去。

沿着荷塘,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。這是一條幽僻的路,白天也少人走,夜晚更加寂寞。荷塘四面,長着許多樹,蓊蓊鬱鬱的。路的一旁,是些楊柳,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。沒有月光的晚上,這路上陰森森的,有些怕人。今晚卻很好,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。

路上只我一個人,揹着手踱着。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,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,到了另一世界裏。我愛熱鬧,也愛冷靜;愛羣居,也愛獨處。像今晚上,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,什麼都可以想,什麼都可以不想,便覺是個自由的人。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,一定要說的話,現在都可不理。這是獨處的妙處,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。

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,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。葉子出水很高,像亭亭的舞女的裙。層層的葉子中間,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,有嫋娜地開着的,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。正如一粒粒的明珠,又如碧天裏的星星,又如剛出浴的美人。微風過處,送來縷縷清香,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。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,像閃電般,霎時傳過荷塘的`那邊去了。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着,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。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,遮住了,不能見一些顏色,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。

月光如流水一般,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。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,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,又像籠着輕紗的夢。雖然是滿月,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,所以不能朗照。但我以爲這恰是到了好處——酣眠固不可少,小睡也別有風味的。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,高處叢生的灌木,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,峭楞楞如鬼一般。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,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。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,但光與影有着和諧的旋律,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。

荷塘的四面,遠遠近近,高高低低都是樹,而楊柳最多。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,只在小路一旁,漏着幾段空隙,像是特爲月光留下的。樹色一例是陰陰的,乍看像一團煙霧,但楊柳的丰姿,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。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,只有些大意罷了。樹縫裏也漏着一兩點路燈光,沒精打采的,是渴睡人的眼。這時候最熱鬧的,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。但熱鬧是它們的,我什麼也沒有。

忽然想起採蓮的事情來了。採蓮是江南的舊俗,似乎很早就有,而六朝時爲盛,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。採蓮的是少年的女子,她們是蕩着小船,唱着豔歌去的。採蓮人不用說很多,還有看採蓮的人。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,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。梁元帝《採蓮賦》裏說得好:

於是妖童媛女,盪舟心許。?首徐回,兼傳羽杯。棹將移而藻掛,船欲動而萍開。爾其纖腰束素,遷延顧步。夏始春餘,葉嫩花初,恐沾裳而淺笑,畏傾船而斂裾。

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。這真是有趣的事,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。

於是又記起《西洲曲》裏的句子:

採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。低頭弄蓮子,蓮子清如水。

今晚若有采蓮人,這兒的蓮花也算得“過人頭”了。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,是不行的。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——這樣想着,猛一擡頭,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。輕輕地推門進去,什麼聲息也沒有,妻已睡熟好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