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隱士文化

文化2.92W

他們居深林,住茅棚,着布衣,啖粗飯,飲山泉,?藥草,論胸懷是指點江山的自幹五,論學養是貫通古今的人肉百科,論情趣是心繫田園的小清新。這種有閒、有趣、有機的便衣超人就是中國人夢想中的隱士。

隱士文化

他們的處境也最爲符合世人對傑出人物的期望:與人羣保持距離又與人爲善,在自身價值既無法被利用也無法被確認的地方悄然終老。這本來無奈而且荒唐,卻被中國人詩情化;本來是被剪斷了入世的臍帶,卻化作接通了出塵的wifi……這種殘忍的詩情畫意,一半源自隱士無奈的自嘲,一半源於世人略帶敬畏的臆想。失去虎符,得到一副棋盤;失去法堂,得到一個村塾;失去紙筆,得到一壺佳釀。用泉石煙霞活埋天才,也算最人道的無期徒刑。

那些世外高手並非自主歸隱,是世人與他們的意識差距斷絕了他們的塵緣。但世人只記得他們絕塵而去,竟然把深藏不露當做鑑別高手的一種標準。“真人”與“露相”本來毫無關係,既不互爲表裏,也不相互矛盾,所謂的“相”不過是真人留在衆人腦海中碎片般的倒影。世人卻矯枉過正,將“真人不露相,露相非真人”這種經驗之談當做真理,似乎規則明確的賽場只能展示二流選手的實力,不上場的纔是真正的贏家;直取核心是等而下之的行爲方式,功夫永遠在詩外。從此,“隱”成爲中國功夫的最高級表現形式,評判畫家不以畫作,評判詩人不以詩歌,評判武士不以武功,甚至評判醫生不以療效,一切都在一個眼神、一抹微笑、一句禪語、一段軼事中化作傳奇。

人們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地確立了這樣的共識:系統內只有行貨,世外才有高人。於是傳說橫行,某公園晨練太極的老頭會被視爲泰森的剋星,怪力亂神的江湖郎中會被傳爲神醫,還有那些語焉不詳故作神祕的各類流氓級大師,也會被看作是超越了康德、弗洛伊德的思想救星。無他,只因在傳說中,他們成爲了某種境界的代言人。在傳說過度而實證匱乏之域,臆想和意淫就是一種生活方式。

山林本是某些人的囚籠,後來成了某些人的學校,再後來,成了某些人的俱樂部。一旦俱樂部化,隱居就變成了請客吃飯。深山不擇良莠,不辨真僞,只是敞開懷抱,接納天才,也接納混子;接納修士,也接納神棍;接納失敗的英雄,也接納怯陣的懦夫。雲山霧罩,拉平了所有差距,還給每個人罩上一圈光暈。

作爲一種姿態,隱逸有足夠的神祕感,卻沒什麼難度——只要捱過寂寞慵懶的時光,就能獲取不必自證的美名。中國人總在尋求四兩撥千斤的超越之路,隱士範兒正中下懷,只要保持恰當的沉默,就能不戰而勝。這些自稱“煙霞痼疾,泉石膏肓”的人逃避責任也能獲取諒解,無需努力就能獲取敬意。終南山既有通往宮廷的捷徑,又提供超然於衆的道袍,最後免不了成了投機分子的中轉站、懶漢的安樂窩、怯懦者的保護殼。

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是某種程度的隱士:競爭本來是可怕而又充滿生機的,中國人卻把它變得可鄙。一旦參與競爭,個人的長短深淺疏密便盡顯於衆,意志的薄弱、智慧的死角、魅力的匱乏都在競爭中充分暴露。唯有隱逸能掩蓋一切,化膽怯無能爲心態超然。在所有逃跑的姿勢中,歸隱最爲優雅。嚴重點說,所謂的'“意境”幾乎活埋了整個中國文化。中國人總在本質標準之外判斷事物,處處都在以虛對虛地“會意”,使得“境界”這個東西被濫用至極,最終變成了神聖的怪物。隱士範兒迴避了競爭的刀光劍影,也就失去了保證正當競爭的公平規則。不論高下,也就漸漸混淆了有無、真僞;不敢出山,漸漸推進爲不必出山;不願建立標準,漸漸淪爲喪失標準。在這個含混的感性泥沼裏,只有談到“境界”,纔算到了中國人的主場,一進入這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領域,只需說些模棱兩可的玄話,中國人就贏定了。

“小隱隱於野,中隱隱於市,大隱隱於朝”,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,每個中國人的靈魂深處都有一位以道家爲生存智慧的隱士居住。儒道互補的出處哲學,自古以來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“靈丹妙藥”。當擔綱春秋大義的儒者被釋爲“儒者,柔也”的謙謙君子,其距離“柔弱勝剛強”“唯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”的隱士哲學也就近乎咫尺了。故而歷經多難興邦的劫數,中國文化唯獨僅存的氣數便都在隱士的優渥自厚中得以延續。小隱可以保身,中隱可以立命,大隱可以全節,如此左右逢源、韜晦全身,自是要妙之道。只是多智如此者對國家民族、社會進步又有何裨益呢?這便是隱士文化的小聰明、大糊塗之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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